北京東單洋溢胡同有一處種著柿子樹的院落，雕塑大師王臨乙和他的妻子華籍法人、雕塑家王合內曾多年居住在此。如今平房已拆建成大樓，王臨乙夫婦也相繼故去，但他們的藝術、人品卻長在我的心里。生于1908年的王臨乙先生是我國雕塑界一代宗師，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浮雕中的“五卅運動”就是他的杰作。

在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校學習期間，王臨乙先生認識了小他四歲的同學合內·尼凱爾。志趣相投的兩人由友誼到相戀，于1937年在法國結婚?；楹蟀雮€月，改名王合內的尼凱爾便毅然與丈夫相偕來到中國。緊接著，盧溝橋的槍聲迫使夫妻二人踏上了隨北平藝專向后方轉移的苦難歷程。

多年前的一個深秋下午，我登門造訪。二位老人講起了那次歷時兩年才到達重慶的大轉移。對于王合內來說，這是與丈夫共患難，也是與中國人民共患難。人民的苦難和抗爭，使她產生了大愛，這種大愛成為她日后藝術創(chuàng)作的深厚基礎。解放后王臨乙和王合內先生受聘執(zhí)教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1955年她加入了中國國籍，這是她愛丈夫、愛中國的體現。愛是一種信念，即使在運動中受到不公正待遇也矢志不渝。

“文革”過后，作為教授的王合內先生迎來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又一個春天，作品像秋天的丹柿果實累累。王合內是一位卓越的動物雕塑家。早在抗戰(zhàn)時的重慶，她曾養(yǎng)雞養(yǎng)羊，悉心觀察動物的習性和特點。解放后又常去動物園寫生。她的動物雕塑流露出博大仁愛之心，雕塑的小羊、小鹿像孩子般惹人愛憐；而雕塑的虎、豹又表現出博大的氣象。

右圖這件“豹”，前腿稍向后坐，后腿已準備出擊，寓動于靜，何等威嚴、剛健。在雕塑理念上，有堅實西方寫實功力的王合內先生，卻著意從中國古代雕塑中汲取營養(yǎng)。我國古代，尤其漢代方遒渾樸、像山岳般的雕塑震撼了她。

這件“豹”，似受到古代辟邪的影響。為了突出“線”的意象美，就要在寫實基礎上進行概括、取舍、變形，從豹頭到前腿的垂線和脊背的水平線形成穩(wěn)定的構圖。而尾巴做為脊背水平線的延長，加強了蓄勢待發(fā)的動感。尾巴的回環(huán)，作為雕塑的結尾像“四弦一聲如裂帛”般有力。對于我國的雕塑事業(yè)，“中而新”（梁思成先生語）的探索具有重大意義，而這件經典之作卻是法裔雕塑家王合內的作品。也許在金發(fā)碧眼的王合內眼中，我們的形象更有新鮮感。

她雕塑的中國人的形象在我們看來非常真實、質樸、美而有韻，這也寄托著她的愛和理想。一位身著長裙、面帶微笑的少女亭亭玉立，張開歡迎的雙臂，左圖這件名為“歡迎”的城市雕塑作于1984年，立在深圳。這是中國人民和平、進步、發(fā)展、友誼的象征，也是作為中國人的王合內發(fā)自內心的表達。

曹衣出水般貼體的長裙、連貫的氣韻、簡約的塑造、含蓄雋永的表情，一望而知是中國作風和氣派，使人想到魏晉時期的雕塑。那穩(wěn)定的構圖、生動的剪影準確傳達出大型戶外雕塑的內涵，像詩中的佳句使人過目不忘。有一次在洋溢胡同，雕塑家司徒兆光教授正在為王合內先生塑像，我前去造訪，王先生指著自己的塑像說：“我不會死了。”那布滿歲月滄桑的臉上閃著少女般天真快樂的目光。是的，王合內先生，您的藝術永留人間，您充滿大愛的插畫中的霸王龍露出邪惡的笑容永在我們心中。